这首诗写于上元二年(761),那时杜甫居于成都草堂,生活暂时比较安定,有时也到郊外走走。表面看上去,「坦腹江亭暖,长吟野望时」,和那些山林隐士的感情没有很大的不同;然而一读三、四两句,区别却是明显的。 从表面看,「水流心不竞」,是说江水如此滔滔,好象为了什么事情,争着向前奔跑;而我此时却心情平静,无意与流水相争。「云在意俱迟」,是说白云在天上移动,那种舒缓悠闲,与我此时的闲适心情全没两样。仇兆鳌说它「有淡然物外、优游观化意」(《杜诗详注》)是从这方面理解的,可惜只是一种表面的看法。 不妨拿王维的「流水如有意,暮禽相与还」(《归嵩山作》)来对比一下。王维是自己本来心中宁静,从静中看出了流水、暮禽都有如向自己表示欢迎、依恋之意;而杜甫这一联则从静中得出相反的感想。「水流心不竞」,本来心里是「竞」的,看了流水之后,才忽然觉得平日如此栖栖遑遑,毕竟无谓,心中陡然冒出「何须去竞」的一种念头来。「云在意俱迟」也一样,本来满腔抱负,要有所作为,而客观情势却处处和自己为难。在平时,本是极不愿意「迟迟」的,如今看见白云悠悠,于是也突然觉得一向的做法未免是自讨苦吃,应该同白云「俱迟」才对了。 王诗「流水如有意」,「有意」显出诗人的「无意」;杜诗「水流心不竞」,「不竞」泄露了诗人平日的「竞」。真是「正言若反」,在作者却是不自觉的。 下面第三联,更是进一步揭出诗人杜甫的本色。「寂寂春将晚」,带出心头的寂寞;「欣欣物自私」,透露了众荣独瘁的悲凉。这是一种融景入情的手法。晚春本来并不寂寞,诗人此时处境闲寂,移情入景,自然觉得景色也是寂寞无聊的了;眼前百草千花争奇斗艳,欣欣向荣,然而都与己无关,引不起自己心情的欣悦,所以就嗔怪春物的「自私」了。当然,这当中也不尽是个人遭逢上的感慨,但正好说明诗人此时心境并非是那样悠闲自在的。读到这里,回顾上联的「水流」「云在」,写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,岂不是更加明白了吗! 杜甫写此诗时,安史之乱未平。李光弼于是年春间大败于邙山,河阳、怀州皆陷。作者虽然避乱在四川,暂时得以「坦腹江亭」,到底还是忘不了国家安危的,因此诗的最后,就不能不归结到「江东犹苦战,回首一颦眉」,又陷入满腹忧国忧民的愁绪中去了。杜甫这首诗表面上悠闲恬适,骨子里仍是一片焦灼苦闷。这正是杜甫不同于一般山水诗人的地方。